《往事》68
《我的母校》4
(写于2022年4月3日)
我曾写文纪念母校漳州三中和漳州电大校庆,登在校刊校报,还在《悦色书声》公众号中回忆了漳州最早的近代小学——漳州实小。此外,我60年代初在厦门读过两年半的书,从厦门民立小学毕业,考入厦门双十中学,留下不少故事。我读过的这四所中小学,全都是百年老校!
1961年春,我在漳州实验小学读完五年级上学期,家人将我转学到厦门,大哥在厦门双十中学当老师。我只身一人从漳州坐火车来厦门,到了才知道大哥不在学校,他带学生去市郊叫安兜的村子劳动。我一下全傻了,还好大哥交代一位同事李成章老师,帮我安顿下来。当天下午,我急着去找大哥,人生地不熟,竟独自从浮屿公交总站坐车到江头,然后问路走到安兜村。途中遇到大雨,双脚沾满“红泞土”,还躲在铁路道口小屋避雨,到达安兜村天已黑,和来劳动的师生一起吃了番薯糜。
第二天单独回城里,李老师带我去办理户粮关系,迁入住址为释仔街的双十中学集体户。随后带我到市区几所小学报名插班,去过实小、定安、思明、思北,最后进了升平路的民立小学。这是1907年教会创办的老校,是厦门的名牌小学,听名字还以为是民办的。那年民立小学校舍正在基建,临时借用海滨公园附近的旧民房上课,我们五年4班,和五年2班合班上大课,第一次见识楼上还有冲水的厕所,下课去方便时排泄物经水一冲居然无影无踪,不像漳州的厕所都有个“大穴”,还奇怪会流往哪里去,可见内地囝仔有多“俗”(音:som)。
毕业53年后的厦门民立小学
厦门人普遍看不起内地人,我的漳州话经常遭人耻笑,无奈只好入乡随“腔”,找出厦漳闽南语声母韵母的区别和转换规律,记住一些特有词汇,几周恶补,内地腔明显少了。还好我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,满分的作业、考卷总是被老师张墙公布,才没让同学看轻。班主任叶玉玲老师,对我这个新同学特别关照。经验丰富的教导主任担任我们班的数学老师,教自然课的是个年轻的卓老师,知识渊博,我最喜欢上他的课。现还记得班上的几个同学,班长陈根福1965年来漳州参加全省中学生排球赛时来找过我,同桌李平贵后来任集美财专副校长,戴一峰同学是厦门大学历史系教授。还有一个叫薛璋的女同学,读师范毕业后在龙岩电厂工作,十几年后在龙岩四厂学校巧遇,她也是学校老师。
我从小关心时事,放学路上经过中山路厦门日报社的报栏,总会停下看报,对当年中苏论战尤其兴趣。也喜欢看书,凡尔纳的科幻小说爱不释手,《科学家谈21世纪》看得入迷,班主任给我的评语有句“博览群书”,让我很得意。当时《十万个为什么》正筹备出版,有一次出版社在民立小学将样书发给部分同学看,还召开小读者座谈会,我有幸先睹为快,也参加了座谈会。1961年暑假,我随大哥一起到集美蹭教工休养,住在集美中学教室,两件事印象深刻,一是见到陈嘉庚下葬后用红糖掺和粘土石灰夯实墓穴,大包的红糖倒在水泥地上,正值大饥荒年代,真想伸手抓一把吃,最后还是克服诱惑没敢动手。二是恰逢台风登陆,风卷惊涛骇浪扑向岸边溅到高处延平故垒边上的教室,十分壮观!
1962年考初中,海峡时局紧张,考试那天还传对岸要从厦大海边打过来。考场设在本校,小孩子很天真,考场上居然敢和同桌李平贵用自编的莫尔斯电码暗号对答案,其实两人学习都很好,纯属耍小聪明,还好作弊没被发现。当年双十中学高考全省第一,1959年获全国高考红旗,是大家的首选。中学录取率不高,大家担心会考不上。录取结果公布,班上不少同学录取双十中学。考后我就回漳州,正值紧张战备,陆路汽车火车都停开,只有通行小汽船,是一种内河平底船,早晨从厦门海口开船,沿九龙江溯流而上,船舱曝晒闷热,中途在石码停靠,天黑才到漳州新桥头,很奇怪船在九龙江口就可以看到远处漳州独特的圆山。1962年考入双十中学
厦门双十中学创办于1919年,以武昌起义纪念日命名,是全省有名的重点中学,著名校友郑启五教授有句名言:“世界上叫一中二中的有千家万家,而叫“双十中学”的独此一家。”我和大哥住在双十中学建设楼的楼梯拐角改成的宿舍,一门两间,小间的住一个归侨英语老师叫潘明贵,我们住大间,摆个双层床,我睡上铺。课余经常有学生来找大哥,师生亲切交融,双十校庆纪念文集《感悟双十》,就有校友深情回顾了何甘棠老师和这小房间。有时星期天早上我会去拣刀豆树(凤凰木)的树枝在教室墙外自己生火煮稀饭。据说文革中有位福建高官名人曾被关在我住过的楼梯间,这也算历史文物吧,可惜建设楼已拆,不见踪影,边上另建了老三届纪念亭。
老三届亭:两个三角形造型象征文革在校的老三届六个年级
双十中学名师济济,学校重视教学质量,同学勤学刻苦,多年全省高考成绩都排前。英语课很早就用录音机,学校还有台小型电影放映机。我们初一年段有两个班是三二制试点,学俄语,学制少一年,其他班传统学制,学英语。我编入初一6班,是英语班。其实早一年迟一年毕业,文革停课也就扯平了,如学了俄语更“没路驶”(没用)。班主任陈水龙老师,教语文,后来成为厦门语文学会的权威专家。那时困难时期刚过,开学后全校集中在团结楼前收听八届十中全会公报,知道又要重视政治了,口号是“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”。不久,学校组织到郊区曾厝垵大队参观阶级斗争展览,听贫下中农控诉地主如何剥削农民,土匪恶霸如何压迫百姓,大家深受教育。没想到曾厝垵后来竟成为网红旅游景点。从曾厝垵回来的路上顺访家住厦大的同学。前几年他从美国回来,两人回忆此事,还在曾厝垵海边拍照留念,我在朋友圈留言:“同窗同桌情,本家兄弟缘。浩劫中的同类,中美不同天。凡夫与博士后,重逢于接受阶级教育的第二课堂!”。这位同学是我的同桌,学习拔尖,兴趣广泛,我们经常玩在一起。他家在厦大,中午没回家,两人在食堂一起吃饭。饭后经常下棋,还玩过一种划掉圆圈的数学游戏,三行不同数目的圆圈,谁划最后一个就是输,玩了很久后才掌握规律,其实先走必胜!他后来下乡龙岩,我曾带他到煤矿井下转了一圈,让他一生难忘。回城后,他参加七七高考,是厦门理科状元,复旦博士毕业到美国从事分子生物学研究。
同窗同桌,半世纪后重逢
当年的教育方针是:“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,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。”学校办了化工厂和铸造厂等校办工厂,师生轮流在车间劳动。化工厂生产化学试剂和硫酸,不知是质量问题还是市场没有销路,在建设楼等教学楼走廊装有硫酸钠等试剂的木箱堆积如山,还有用陶瓷罐装的浓硫酸。铸造车间在校大门对面,日夜炉火通红粉尘飞扬。文革前还推行每学期必须下乡劳动两周,我们去了双十中学设在郊区的农场劳动挖番薯,番薯就种在旧机场跑道,20年后那里扩建成高崎国际机场。我们还在火车站附近的山上种树,石头山挖树穴对小孩子不是轻松的劳动。我从小顽皮好学爱玩电,我捡了一个废汽车点火线圈,拆开里面的细漆包线,绕在一块磁铁上,再装上振动铁片,就成了耳机,居然能收听有线广播。我还利用旧日光灯启辉器中的氖泡自制一个试电笔,实验成功比什么都高兴。我还组装世界上最简单的收音机——矿石收音机,因为不方便拉室外天线,竟然用一个纸质电容隔离接在电源线上当天线。双十校园遍植凤凰木,加上校门口的双十路两旁行道树也是凤凰木,每逢高考季满校红遍,堪称双十校树。树上还经常有一种叫吊死鬼的绿色小虫,在树枝上曲伸爬行,还会吐丝吊在树上,女同学最怕了。双十的教室都建在山上,教室外即可欣赏厦鼓美景,那时筼筜港还是潮进潮出的港湾。最高的北望楼在1959年被823台风刮倒,我在双十时只剩前楼半截。学校后面的鸿山是孩子的乐园,每逢复习备考,便邀同桌同学一起爬到后山树上,躺坐树叉,相互逐题问答,"掠蛤兼洗浴",一举两得!山上经常会踫到“四脚肚猪”(小蜥蜴),俗话说“咬到无医”,后生物老师说这种蜥蜴无毒,大家才不怕它。山上还有一种乌桕树,树籽可以像蜡烛一样点燃。每天都会听到后山炮响,不是炮击金门,而是开山炸石。小孩子近距离观察如何劈开花岗岩巨石,如何用重锤锤打成排小钢楔逐步挤开大石头加工成条石。当然调皮也会惹祸,1963年春,有一天大哥照常从教研组拿回报纸,报上登有国家主席访问印尼的照片,我竟然在报纸上在第一夫人穿旗袍的图上添画了肩章、武装带,腰插手枪,这是典型的小孩涂鸦。报纸归还后该不敬行为被学校发现,我差点成了问题少年。读完初一,家人将我转学回漳州。过后不久,双十中学改名厦门八中,校门口的那条双十路也改叫镇海路。厦八中成了全省社教运动典型,教育厅长仿效桃园经验,也来八中蹲点。1966年,八中成为福建第一所斗死老师的学校,也爆发了轰动全省的829运动。还好我已离开,要不很可能会去声讨“旗袍涂鸦”案,或加入步行赴榕揪斗教育厅长的行列,或投身真枪实弹的武斗,后果就更不得而知啦。
1979年,龙岩组织教师去观摩教学,我得以重返母校,不久又恢复叫双十中学。